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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周

鸣周

 

[贾正]苦啤酒

01

我人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大概就是在十四岁那年不顾一切,签约了一家娱乐公司,正式成为一名练习生。

工作的全部动力就是出道。

我想出道。

这四个字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自儿时起的就有的一个梦想。上小学时有次老师让大家说自己未来想成为什么,大家都说哎呀我要当老师要当漫画家要成为科学家发明家,只有我举手站起来说我要当明星。

后来这件事被我爸知道了,后来七大姑八大姨知道了,在后来,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每次过年聚在一起都要提起这件事,并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当明星啊?

刚开始我很认真的回答说长大就去,等长大了就知道他们只是闲得发慌又暂时没有话题可聊。我记不起来小时候为什么想当明星,甚至我怀疑我那时候压根儿不知道明星是做什么的。

但明星这个闪闪发光的词,像种子一样种在了我心里,随着时间生根发芽,最后在我十四岁那年让我做下了一个也许会改变我一生的决定。


现在,容许我在这里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叫黄明昊,艺名Justin,别称贾富贵,粉丝爱称富贵崽崽黄毛精。

如果不算后面一连串土味称呼,我还是很感谢我的粉丝的。感谢她们愿意在我参加202一万八千线时陪伴在我身边,并在我参加偶像练习生这个一百八十线的争议节目时让我能在节目里能有一席之地,荣升一千八百线。

这么一说好感动啊,曾经一万八千线的我居然有粉丝。

  

202的热度其实相当不错,可惜这和我没有半分关系,即使我的初次排名也勉强能排上号。
天知道排名出来的瞬间我真的超激动,坐在座位上捏着拳头,仿佛第二天就能接到邀请函踏上红毯,红毯终点即是出道的舞台。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我放弃了入睡这一困难要求,按耐不住探出头。宿舍里只有我和朱正廷,我问他:“我们能出道吗?”

他塞着耳机低头压腿没有回话,半撸起来的睡裤上有萌萌的兔子图案。

我开了一听饮料,放大了点声音,又问:“你说,我们能一起出道吗?”

他终于抬起头,很模棱两可的回复:“我不知道。”

我说:“我觉得可以。”

“我觉得不行。”

“我觉得可以。”

“我觉得不行。”

如上对话重复三遍之后,我大受打击,瘫在床上,拒绝和他讲话。

隔壁有人在唱串烧,声音隐隐约约传到这里。从“Look into my eyes”惨烈转调到“君に今すぐ会いたいよ”,一番鬼哭狼嚎后以一句不太标准的“你叫什么名字”结束,结束时其他人都很给面儿的鼓掌叫好,笑声魔性到让人崩溃。

但这首不敢恭维的串烧总归是勾起了我的记忆。同李慧珍一样,我是温州人。

之所以提这个,是因为大家对温州人的印象好像都是精明。我其实不太喜欢称自己精明,因为总给人一种市侩的感觉,我喜欢称自己智慧,智慧男孩Justin。

即使这样有点脸大。

智慧的人是心胸开阔的,并不会计较别人的一时之过,所以丧了两分钟后我就从床上爬起,试图挑起朱正廷的聊天欲,和他一起分享我内心的激动之情。

我说:“朱正廷。”

这回没让我重复第二遍了,他摘下耳机道:“又怎么了?”

宿舍天花板挂着的白炽灯灯光映在他眼里,从我这里望去,就好像所有的光聚集在了他一人身上。我看着他的眼睛,和他对视已经超过三秒,期间谁也没说话。

我卡壳了。

他没有得到回答,耸肩复又戴上耳机继续压腿。

我用枕头蒙住脸,直直倒在了床上。那一瞬间我忘了我要说些什么,好像我只是单纯想叫他的名字而已。

02

有一句俗话说的很好,“不可以高兴的太早”,同理可推另一句网络用语:梦想多美好,现实多骨感。

和朱正廷那天晚上说的一样,还没来得及撑到后面,我和朱正廷就领到二轮游门票惨淡回国了。

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每次排名都在降低,我估计后期也不会给什么镜头了——没爆点、外国人、韩语烂。天啊,三弹绝杀。

不过比起我,我倒更为朱正廷不值,但他不喜欢太深入谈论202,所以我也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一茬。

兜兜转转,我们又开始了练习,永无止境的练习。

毕竟练习生嘛,练习练习,工作就是练习。公司又帮我和朱正廷接了个选秀,所以二轮游回来以后我就立志提高业务水平,不敢有半分松懈,对着镜子跳舞和拿矿泉水瓶当麦暴风rap又变成了日常。

我心里门儿清,加上这个综艺,我算是半个出道役熟人了,后面再出不了道,追梦少年Justin估计就得收拾行李saybyebye。

唯一一次放假,是因为我生病了,申请朱正廷陪我出来打吊针。

生病的前一天我还生龙活虎,穿一件篮球服坐在训练室的地上啃苹果,范丞丞坐在我旁边背歌词,我们俩蹲在训练室角落,你唱我和对正跳舞的朱正廷鸡蛋里挑骨头。

“这个动作做的一点都不好看。”
“错拍了错拍了哈哈哈你踩错节奏了!”
“天哪你要挑战三倍速了吗?不要自取其辱啊正正哥!”

在我咬下最后一口苹果的时候,朱正廷停了动作扭头看过来,咬牙切齿道:“闭嘴吧你们。”

我将苹果核三分投篮,同范丞丞一起在地板上笑到蜷成一团。

结果第二天我就进医院了,而范丞丞,这个我曾经的盟友,对此表示出非常塑料的心疼。

我要求朱正廷陪我一起出来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我实在没办法自己走路,一睁开眼这世界就天旋地转黑白颠倒,只能求助于他人。朱正廷掺我出公司门时我眯眼看了下玻璃门上的倒影,觉得自己简直像个青年残疾。

非脑残的那种。

朱正廷对我的话表示不赞同,他说这么冷还穿短袖,你脑子就是有点问题。

我闭嘴低头,大气不敢吭一声。

给我挂水的那个护士小姐姐手法很是粗暴,我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Justin你是最棒的Justin加油!”才忍住呲牙咧齿的冲动,没让面部管理崩掉。唉,没办法,一万八千线也要有一万八千线的尊严,我可是有偶像包袱的人——万一以后我红了呢?

朱正廷泼我冷水,说人有志向是美好的,但我们要认清现实,先想想出道再想红吧朋友。

我很受伤,虚弱反驳道:在我心里我已经是天王巨星了,而且我根正苗红。

他表示拒绝和我探讨这个哲学问题,并和我碰了碰拳头,祝我们早日成为巨星。

  

现在,北京时间八点一刻,未来巨星Justin在医院无事可做,只能盯着药水刻度打发时间。

水平面一点一点往下挪,我的眼皮也一点一点往下耷,古人曰:挂水是漫长的煎熬,古人没说错。我屁股都快和毯子生根,睡了三个回笼觉,那瓶容量堪比农夫山泉的点滴才见底。

最后一个回笼觉并不是自然醒,我做了个梦,梦里红黄蓝绿青靛紫四种颜色循环穿梭噼啪作响,突然,一个蒙着脸的香蕉人从颜色中央跳出来,挥舞他的香蕉皮朝着我的右肩就是一拳,又麻又痛。

不适感令我浑身打了个寒战,我睁眼,看到罪魁祸首朱正廷的红色头发。

之前给我打针的护士小姐姐过来帮我贴胶布,她拔掉点滴瓶,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朱正廷,随口道:“现在流行起来这种非主流发色吗?”

我憋笑点头。
心里却说:才不是。

等护士小姐姐把所有后续都结束了,朱正廷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我太佩服他,这么大动静都没被闹醒,平时该得多缺觉啊?


我们晚上十点钟才踏出医院大门。

被朱正廷拽出来的。

被叫醒时朱正廷还在揉眼睛,含糊问我几点了,得知已经十点后他差点没从椅子上跳下来。我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捶了捶饱受摧残的肩膀,深沉道:“你睡得太死了,我叫都叫不醒你。”

朱正廷很愧疚,拉着我连蹦带跳从医院二楼窜到人行道旁边,打车时他问我:“你晚饭想吃什么?”

我说:“我想喝粥,鲍鱼粥。”

他放下手机,朝我脑门上就是一爆栗。

 

03

在参加节目前一天,我和乐华其他几个人挤在车上,没有人说话,气氛一时间非常凝重。

车子突然紧急刹车,让我一头撞上了坐我前面的毕雯珺,疼痛使我屈服,我捂着头说:“我好紧张啊。”

范丞丞很捧场:“我也是,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按了一下胸口,乐了。还真是,那里砰砰砰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节目准备前我躲进洗手间,在镜子前面反复练习开场的那句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来自乐华的Justin,在队内负责Rap和跳舞,谢谢大家。”

一直重复了三十遍。

没想到最后舞台展示的时候,是范丞丞出错了。

我们都知道他有多努力,练习到凌晨才走出练习室更是常有的,有了自己的part后,连睡觉前都会抓着那张薄薄的纸念一两段Rap。

但舞台残酷就残酷在从来只看结果啊。

他下台就开始哭,我和其他六个人围在他旁边,安慰他说不要紧不要紧你未来还有那么多舞台。其实我觉得这样的话真的很空洞,但是人到了特别难受的时候,也只能给他这么空洞的语言。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他的压力。

但我真正能做的,也只是递给他一张纸巾而已。


很快就是第一次小组对决,我超级幸运的被选到了CAN'T STOP,朱正廷则是PPAP。

我虚伪称赞他:你跳这歌真可爱。

朱正廷拿着歌词朝我呵呵一笑,说你最可爱。

我俩哪能一样啊,我十六,阳光少年青春正好,看病都去儿科。但我没敢说出来,生怕刺激到大龄儿童朱正廷。

我们聊天时丁泽仁正好路过,听到朱正廷的话,他伸头过来插了一刀:“那可不是,他十六,比我还小两岁呢。”

大龄儿童朱正廷,卒。


晚上我在尤长靖宿舍暴风Rap,ra着ra着睡在了尤长靖床上,还没开始做梦,就被人踹醒了。

我很不情愿,抬了抬眼皮,朱正廷站在床边上,戴着出镜率极高的GUCCI发带,面膜还敷在脸上,但明显有了被笑裂后重新捋平整的痕迹。

我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从床上慢吞吞爬起来,过了好几秒才清醒。

朱正廷指着我说:“你干脆住在别人宿舍得了。”

尤长靖在一旁啃鸭脖,听到这话掐着嗓子邀请:“Justin,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香蕉娱乐哦?五险一金,老板还是思聪呢。”

我疯狂摇头,在尤长靖和林彦俊的鹅笑中被朱正廷揪着衣领拎回宿舍。


04

过年的时候我没回家,而是和五十九个大老爷们在练习室里土嗨蹦迪。

周锐荣升我们蹦迪小组的灯光师,MC杰哥拉着MC琳琳在周锐触电一样的灯光掌控中发表真挚感言,真挚程度让人落泪。

一起摇摆中我不知道被谁不小心推了一把,差点跌倒,朱正廷在后面接住了我。

我碰到了他的手,天气很冷,他的手很暖。

以往我们也常拉手,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关系好。可这次我突然有点沮丧,这感觉没来由的涌上心头,让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也让我没有心情继续土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你啦。

他盯着我,我有点不自在,扭过头去。好一会后他拽着我出了练习室,走廊里的冷风让我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

我磨磨蹭蹭,没有回答。

朱正廷摸了摸我的额头,松了口气。

“不舒服早点说——马上又要竞演了,你也不想因为身体原因出岔子吧?”

我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朱正廷带我去了最近的休息室,把我摁在椅子上,蹲下来命令我:“现在我去帮你倒热水,你就坐在这里别动啊。”

我看着他出门,用自己的手背量了量额头的温度。

我的手很冷,可能是衣服穿少了的缘故,一点也没有朱正廷的暖和。

一点都无法替代。
 

我记得第一次淘汰的时候,走了一大波人。

当时我靠在墙上,看着他们互相道别互相流泪,心里也有点难过。我问朱正廷:“我们能一起出道吗?”

“我觉得可以。”

然后我砰砰乱跳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

第二次淘汰赛我是Papillon组,担任Center,练习的时候却怎么也唱不好。

我几乎是住在练习室了。

偶尔几次路过Dance组,朱正廷都在,不是蒙着脸躲镜头下面休息就是教别人跳舞。

这几天没有人敢睡。

好像一旦睡着了就学不会自己的part,有人感叹说,时间这么宝贵,怎么能浪费在睡觉上呢?

我也不敢睡。

每天凌晨两三点都是最困的时候,但我不敢睡,生怕一睡就睡死过去,困到不行的时候,我上眼皮和下眼皮仿佛粘了502,废老大的力气才能扒开。
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想:练吧,这么久都熬过来了。我相信自己能行,相信自己不会让那些爱我的人失望。


一定要一起出道啊。
我这么告诉自己。

   

05

我去全时买咖啡,旁边有店在放Papillon。

抢到Papillon名额的当天我在宿舍里放原唱,跟着音乐一起放飞自我。

黄新淳看不下去,扶额出了宿舍,他出去的时候朱正廷刚好进来,抱手欣赏了几分钟我的舞蹈,一本正经点评道:“你像裹了棉被的小猪在蠕动。”

我说你就胡说八道吧,这是我的艺术。

“小猪的艺术吗?”

“才不是。”

“你就是。”

“……”


Papillon的词是我自己写的。

舞台竞演,我在台上,想起朱正廷说我是“小猪的艺术”

我得证明给他看,我才不是什么小猪。


他才是小猪。



06

范丞丞生病了。

他生病之后朱正廷就格外注重我们的身体状况,生怕我们几个哪里磕着碰着。

我们被投到了Dream组,说实在的,我不太中意这首歌。

但我还是高兴。

说不出缘由。


那天过后,我和朱正廷,谁也没再提起过那个要一起出道的约定。

我偶尔会刷论坛,论坛里有个帖子很红,楼主是个匿名账号,帖子里都叫她真瓜主。

我看到有人问她:朱正廷人缘好吗?在里面和谁关系最好啊?

匿名账号说:问朱正廷的人好多啊,统一回答下,人缘很好,和Justin关系最好。

我高兴的用小号给他点了个赞同。


有那么多的人喜欢朱正廷,那么多的人爱他。Sheep那场我在场下看他表演,台下朱正廷的呼声大到令我恍惚。

我想我真的很幸运,在十四岁那年决定来到乐华,遇见了朱正廷,和他一起练习,一起参加202,一起来到这个综艺,以及,和他成为——成为最好的朋友。

有时我高兴,因为和他共同分享一颗糖。有时我难过,突如其来,说不清楚缘由。我记得他给我量体温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我抬头,他微微低头,眼睛里都是笑。
他的手很暖。

我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出来。

但我知道他笑的原因,永远都不会跟我一样。


07

我很喜欢我在Papillon里写的词。
 

就像是学会跌倒之后才会奔跑
又像是发生灾难之前才会学会祈祷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把你忘掉
就像是一个不停束缚我的隐形镣铐

这世界每分每秒都有人离别,那些年少时期的梦想,那些爱而不得的感情,那些想做又不敢做的大胆尝试,最后都将归于尘土。

而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往前走,不回头。



08

因为不敢回头。

鸣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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